傅迟再次睁眼时,已是中午。
他第一眼看见的,是靠在窗边抽烟的万堂。
“哈啊……”他重重的打了个哈欠。
“早啊,堂叔。”
起床时,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,这当然要感谢狂战士。
“小老弟,不早了。”
万堂掐灭烟头。
“都12点了。”
“哈?我睡了这么久?”
傅迟有些意外,又补充道:
“对哦,堂叔都比我起得早,那确实睡了很久。”
“喂喂,你是在损我吗?”
万堂不快的撇了撇嘴,但眼里却有笑意。
傅迟很快的从床上起来,洗漱吃早餐。
“狂姐出去了吗?”
他啃着馒头,问道。
“嗯。”万堂点了点头,“我拜托她去剑士的据点探查,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比如说可以猜出骑兵身份的战斗痕迹,或者剑士御主留下的魔术礼装……”
“话说回来。”万堂加重了语调,显出强调。
“狂战士走之前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任务,她回来之前必须完成。”
“什么?”傅迟好奇的探头过去。
“大扫除。”
傅迟立刻蔫了:
“她可真是会安排人。”
“小老弟,不要抱怨了。”万堂伸出大手,掸掉傅迟嘴角的馒头屑。
“她可是狂战士,圣杯战争里最不讲道理的从者。”
“完不成的话,有我们好受的。”
“好吧。”
傅迟叹了口气,其实并没有很抵触。
“打扫完了,到我房间里打游戏吧。”
万堂笑了笑,笑的像个周末溜去网吧的大学生。
傅迟这才想到,他可是和自己同时代出生的,当然会喜欢游戏动漫这些吧。
“罗星南特,快搬过来。”
万堂对着一个房间喊道,傅迟觉得那是一个杂货间。
突然,一个一米多长的绿色巨影从房间中跃出,傅迟惊讶于罗星南特变得这么大。
“轰——”
它涡虫般的绿头先着地,两只斗鸡眼充满智慧的看向主人。
“呕~~”
它张开血盆大口,吐出了一大堆扫帚、拖把、桶和抹布。
吐完这些,罗星南特便变回了原本的大小,死迷烂眼的趴在地上。
不幸的是,这些清洁用具上沾满了绿色的粘液。
傅迟无言的看向万堂,后者捂着脸,后悔得想死。
“不该指望它的。”
“傅迟,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洗干净吧。”
于是二人费了好大力气把清洁用具清洗干净,再开始大扫除。
傅迟机械的将拖把一轮又一轮的碾过地面,万堂则爬上了客厅的窗台,擦着窗户。
傅迟思索了许久,终于开口了。
“堂叔,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
“嗯?什么?”
“这个问题我本想先问狂姐的,可我已经猜到她的回答了,所以我想问问你。”
傅迟略了一下,又补充:
“不过,我觉得你的答案和她差不多吧。”
万堂细致的擦去窗上的灰尘,没有回头:
“快说吧,别吊我胃口了。”
“你喜欢你生活的世界吗?”
万堂攥着抹布的手停住了。
“不喜欢。”
“我讨厌那个世界。”
傅迟也停住了,以极其惊讶的眼神望向他。
他本以为万堂会回答“喜欢”,狂战士一定会如此回答,所以傅迟以为万堂也会。
因为他们很类似。
傅迟无比困惑,所以口无遮拦的问出了此时最切实的疑问:
“既然讨厌那个世界,为什么要去拯救它?”
【即使如此,这个男人依旧想要拯救世界。】
——昨晚狂战士是这样说的。
万堂缓缓的回头,面色平静、眼神复杂的一笑:
“要不然,我们先回房间里打游戏。”
……
傅迟没想到的是,万堂回了房间,真的只是在打游戏。
他环顾万堂的卧室,零食、酒和烟杂乱的堆放着。
封面低俗的杂志和光碟散落在桌上,让傅迟有些不好意思看。
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纸巾,更让他浮想联翩。
傅迟坐在他身旁的矮凳上,许久没有说话。
万堂坐在电脑前,如祖安钢琴家般疯狂的敲击着键盘。
但是巨大的“失败”二字还是出现在了屏幕上。
“码得,烦死了。”
他往后一摊,靠在床上。
“不愧是人类史最后的loser,连游戏都赢不了。”
他顺手抓起一根烟,递给傅迟。
傅迟摇了摇头,他又缩回了手。
“小老弟,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
他若无其事的说着。
“你在想我又是熬夜打游戏,又是看涩琴杂志,又是抽烟喝酒的,还厌世……”
“怎么就成了你狂姐嘴里那个拯救世界的宇航员呢?”
“这两个词哪个与我沾边呢?”
傅迟很用力的摇头:
“不,我没有这么想,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。”
“很好的人……”他的声音渐渐低落。
“我倒是知道一个人老被这样形容,但他毁灭了世界。”
“所以你不如说我是个野心家,这个称谓比较适合我。”
“野心家,为什么?”
“呵,这个称谓确实和我这鬼样子不搭。”
“那还是从最开始说起吧,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。”
傅迟竖起耳朵,凑近他。
“我小时候,比你刚来这里时还要阴郁很多。”
……
万堂五岁时,经历着一次本该愉快的旅行。
单亲妈妈带着他,坐在旅行团的大巴上。那辆车上的人们都很可爱:
记得有一个照顾他的姐姐,把给弟弟买的面包分给他;
一个很好的叔叔,为素不相识的单亲母亲让出座位,陪在睡着的女友身边站了三个小时的车程;
以及几个在车上一同玩耍的同龄伙伴。
但是不久后,万堂就看见了人们的另一面。
他们在景点的溶洞中行走时,巨大的钟乳石轰然倒塌,旅行团被困在了洞中。
最初的一小时、一天、三天,人们还可以互相扶持鼓励。可随着时间的增长,人们的耐心渐渐消磨。
有孩子饿了,开始大哭起来。
哭声在封闭的溶洞里回响,气氛变得浮躁不安。
孩子的母亲想起一个女孩子手上的面包,请求她拿出一些来。
是那位分给万堂面包的姐姐。
但女孩子不愿意,她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获救,她的面包要留给自己和弟弟。
他们争执起来,很快演变为了撕扯。
堂的妈妈上前劝架,却被甩开。
同时,几个孩子趁机偷摸地翻向妈妈的挎包,为了偷得一点食物。
堂走了过去,他觉得他们是朋友。
但孩子们出于对被发现的恐惧,将他推开,掏出包内所剩无几的矿泉水。堂大叫着抗议,却被原本的朋友们殴打。
可他不愿沉默,大喊着“偷东西的贼”。
这场孩子间的争执代替大人引来了又许多的目光。
于是一个孩子灵机一动,借着昏暗的光线,举起那瓶水。
“大家都没有水喝了,你却藏了那么多!”
这是堂第一次发现孩子可以阴毒到这种地步。
妈妈护子心切,冲过来,把那个孩子拽开。
那个孩子的父亲却冲过来将她打倒在地。
他不认为自己打一个单亲妈妈有错,他说她既不肯分给大家食物,还对自己的孩子动手。
像是浮躁的空气被点燃,骚乱开始了。
那个善良、有礼貌的叔叔冲了出来,假惺惺的为她出头,实际上却是反过来要求那个父亲分出水和食物。
无论哪方占上风,他和女友都可以得到水和食物。
接下来的事,堂记得不清楚,只记得这骚乱引发了更大的骚乱。大人们扭打在一起,孩子们从散落的包里掏出食物。
劝和者被要求分出更多的资源,于是没有人敢为了改变现状而发声。
他蜷缩在阴暗的角落,不明白很好很好的人们为何变成了这样。
直到那时,一道光刺进了洞穴,光芒的发向,传来人的声音。
—一个年轻人的镐子挖开了坚硬的穴壁。
——救援队来了。
那一刻,所有的争执都结束了。
劫后余生的人们再次拥抱在一起,互相搀扶着走出溶洞,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存在。
但一个五岁的孩子不会忘记。
那是他第一次见证人为了生存所表现出的丑态。
后来,他开始读历史,他发现人类的历史里充斥着这样的丑态。
他一直认为那是无解的。他与那些白左不同,他不相信爱与理解可以消弭这种丑态。
物质是有限的,在有限的物质环境下,道德与善良脆弱不堪。
纵使人们自己理解利害不一致的他人,但是人们要为了家人、集体、国家的爱而不得不露出獠牙。
这是一个悲伤的事实。
在将近十年里,这件事的冲击塑造了一个悲观的少年。
他曾见识过人为了生存暴露的丑态,又内心单纯到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世界。
他是个很极端的人,所以那是痛苦的十年。
一段美好、可以大肆挥霍的少年时光,就这样被他葬送于这种虚妄的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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